陵华烬_月上谷谷主夫人

21.

　　若是与临秀密谈，润玉是有信心能不被他人知晓谈话内容的，毕竟临秀是风神，掌管天下风声，即便自己不出手，临秀为了自保，也必不会将风声泄露出去。

　　但是润玉面对的不仅仅是临秀而已。先前同洛霖斡旋时，因洛霖本人虚名太重，润玉又心系水族安宁，是故润玉只着重留意了洛霖本人。如今温和宁静的临秀站在自己面前时，润玉又猛然意识到，先前他倒是忽略了，除了掌管风族水族之外，这两人身为斗姆元君座下弟子的身份，也不得不留意。

　　所以润玉看着临秀，端方而笑：“不过只是一花界精灵罢了，能有什么秘密。倒是本神忽然想起来，本神前些日子在人界置办了一个庄子，可惜风水却不好，不知风神仙上可否赏光，前去本神宅院一叙？”

　　临秀会意，便也笑道：“夜神殿下倒是找对人了，本神必能替夜神殿下安置好庄子里的风。想来夜神殿下的庄子必定美轮美奂，倒是本神有眼福了。”

　　

　　听闻润玉要去拜访洛霖，上清天的斗姆元君冷哼一声，鄙夷道：“无用！”

　　也不知究竟是在说润玉，还是在说洛霖。

　　但在轻斥完之后，斗姆的灵台却是愈发清明了。

　　若是洛霖识不破润玉的计谋，那便是合该他受着。枉他平日里总觉得自己出身尊贵，觉得等闲精灵便是尘埃里的泥土，正眼也不肯瞧一眼。可他若是因为这些不肯正眼瞧的泥土，而被润玉暗算了，那就休怪自己也将这个徒儿视作最卑贱的泥土了。

　　至于润玉。呵。只能说应龙不愧是应龙，哪怕自请下界，也仍然要操劳那一份闲心，去替微末小仙奔走呼号。当真是枉费他那尊贵的应龙血脉！既是如此，便也休怪本座无情，休怪上清天无义，要对你出手了。

　　斗姆心里早就打定好主意，不管洛霖此回会否在润玉面前露出马脚，她都一定会对润玉将计就计，将润玉牢牢困在一道又一道的劫难里。他不是对微末小仙也心怀慈悲嘛，那便让他的应龙之躯，好好地，好好地滋养上清天的气运罢。

　　旋即，斗姆元君脸上的戾气消散，复又是那一派悲悯之色。

　　

　　降落到庄子之后，润玉并未同临秀开门见山地详谈，而是一言不发地打量着临秀，看她将此间庄子运转得密不透风。

　　临秀施法完毕，笑对润玉道：“殿下觉得如何？此间风水可适合殿下的心意？”

　　润玉点头，意有所指地笑道：“风神仙上出手，这风水岂有不好的理？只是本神不崇道也不信佛，若是这风水裹挟了道佛两家，本神无意冲撞了，可倒不好了。”

　　临秀一听便明白，润玉这是在指代自己的师父斗姆元君，于是她便笑道：“殿下放心，本神虽别的不会，但风声皆由本神掌控，即便是本神师父来了，恐怕也很难破得了本神设下的风水阵。”

　　润玉在临秀说话时，一直在仔细留心临秀神色，见临秀说起斗姆元君时，神色甚是敬重。

　　但也只是敬重而已。

　　

　　于是润玉心中便有了底，他朝着临秀指引道：“既然如此，风神请吧，莫要辜负好茶了。”

　　临秀便朝润玉俯身行礼，二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聪明人的微笑。

　　

　　且说润玉属水，平素也喜水，此处庄子，更是毗邻八百里洞庭，隐于人世中，缥缈难寻。润玉在水榭上，不急不缓地泡着茶，他最精于茶道，伴着缭绕白烟，茶香似有若无地逸散开来，闻之便觉怡然安乐，心中平和。

　　但临秀却始终顾念着润玉先前在洛湘府提及的那个花界精灵，先前为了谨慎，她一心忙着替这庄子设结界，倒是来不及思考，如今安定下来了，临秀是一刻也等不得，她便匆忙问道：“敢问夜神殿下，您同师兄提及的花界精灵，同我今日在九霄云殿听到的那位栖梧宫小精灵，恐怕是同一人吧？”

　　润玉并不打算瞒她，颔首笑道：“正是。”

　　

　　见润玉如此坦然，临秀反而愣住，千头万绪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。讷讷半日，临秀方期期艾艾地问道：“那不知……殿下可知那位小精灵的身世？”

　　润玉这回却并未直接回她，而是一面给她递茶，一面笑道：“说起这位精灵来，本神今日并未早朝，并不知天界各处是如何看待昨夜栖梧宫的事情。风神仙上不仅去了早朝，且又尽知天下风声，不知风神仙上可否跟本神说说，今日风声如何？”

　　润玉温润平和的话语，似乎带着抚慰一切人心的魔力，原本焦躁的临秀，在润玉的安抚下，无端便静下了心，开始思索起夜神的问题。

　　

　　且说临秀虽能掌握天下风声，但风声也分紧要与不紧要，想听与不想听。若是临秀并无意于诸般风声，那么风声过了便是过了，雁过不留痕。但若是临秀起先并不在意，过后却又忽然心血来潮想要探听那般风声的话，却也并未轻而易举的事。

　　若是风声举足轻重，事涉德高望重位高权重之人，那么临秀回溯起风声来，便是轻而易举。但若是风声同微不足道、位卑言情的小仙散仙相关联，临秀若是打听起来，便是难了。

　　临秀同润玉简要说了一下自己听来的风声之后，为了避免自己寥寥几句信息，会招致夜神误会，抑或是耽误夜神成事，所以她并未忙着问锦觅之事，而是又笑着补充了如上之语。

　　

　　润玉起初听着锦觅的诸多消息，神色倒是平常，一一记下，兴许以后用得到。他虽听着认真，但是面上却是毫无波澜。

　　一直到临秀说起回溯风声的难易程度时，润玉忽然眉头一皱。临秀看着如此神态的夜神，不自觉地便心中忐忑，待到她将话说完，润玉的眉头锁得更深了。

　　也难怪润玉会如此。先是听闻水族万千生灵修炼法术、增进修为的道路被阻塞，又见了洛霖对精灵毫不掩饰的鄙薄做派，如今见临秀便是连回溯风声，也被分了三六九等，当真由不得润玉不警惕。

　　不多时，临秀看着润玉这般神态，也明白了润玉的忧虑，不由得面色一变。

　　润玉望着神情逐渐凛然的临秀，长叹一声，道：“风神仙上，有些话想来不必本神多说了。只是不知，你是自修习以来，追溯风声便已经分了难易，还是说，是在你任职风神之后，才会如此？”

　　润玉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问这个问题，但他心里无端便笃定，听了风神的回答，他一定能找到一个答案。

　　风神忙回道：“殿下明察，我修行之初，似乎是并未有此等法则，甚至登上风神之位后，最初也是没有分难易的。只不过到了后来，似乎潜移默化的……便已分了优劣。”

　　临秀本来还没想这么深，可是回答润玉时，说着说着，她才意识到，原来自己竟然在不自觉间，便被潜移默化至如斯境地了么？

　　临秀不由骇然。

　　

　　润玉本就疑心斗姆元君，临秀话音未落，他便已想起了斗姆，神色更是凝重。

　　但他还需要再确认一番，所以他顾不得临秀惨白的脸色，继续追问道：“风神仙上也说过，您同先花神情谊甚笃，那不知风神可知道，先花神仙逝之前，花族又是何等样的规律？”

　　临秀凝神细思，润玉也并未步步紧逼，而是安然等着临秀的答案。不多时，润玉便在临秀越发惨白的脸色中，得到了自己的答案。

　　果不其然，润玉听到临秀很快叹道：“梓芬身后设有十二芳主，芳主们协助她处置各种事物。资质好的，便能做花仙，跟着芳主一同主事，资质差的，便只能做精灵了……”

　　临秀说到这儿叹息一声，又忙补充：“但梓芬同本神一样，被潜移默化得太久，深陷此山中，未来得及意识到有何不妥。”

　　润玉不忍再见临秀的苍白神色，便长叹一声，道：“多谢风神仙上告知，仙上不必再多说，我已尽知。”

　　

　　尽知虽说是尽知，但同时，润玉的疑虑并未被全然解开，甚至疑虑更甚。

　　风神、水神、先花神，为何斗姆的弟子，管辖的仙族都被划了如此界限分明的鸿沟？是单只有风水花如此，还是说，其他仙族也已被悄无声息地渗透了？

　　他想，他需要再去暗地探访一下其他仙族，才能得到最终的答案，才能确定自己该如何做。

　　但在得到最终答案之前，还有另一个严峻的答案，等着自己去探清：

　　风神和先花神，都是深陷局中未曾领悟，可是水神不一样，依照他今日的言行来看，他分明是知道个中险恶不说，他甚至还不以之为耻，甚至甚为推崇。

　　为何会如此？

　　

　　可临秀仍在神色殷切地看着自己。她一时不防，猛然发现如此惊骇之事，就如溺水之人拼命抓住水上浮木那般。夜神便是她的浮木。

　　润玉到底是心善，见临秀如此，实在是于心不忍，便摇头叹息道：“风神如此，本神也不应再拐弯抹角了。想来风神的心，同本神是不谋而合了。那位精灵确实是先花神同水神之女，但风神仙上也看得见，如今洛湘府周围危机四伏，锦觅姑娘实在不应交由水神抚养。若是风神愿意，不动声色地将锦觅姑娘抚养长大，想来是上上之策。”

　　话音未落，果然见临秀露出欢喜之色，不住地对润玉说着恭维之语。

　　

　　润玉见临秀面色终于不再惨白，心里松了一口气。可下一刻，他心里却变得更茫然。

　　因为他突然意识到，他同锦觅，其实岁数相差并不大。

　　锦觅都能寻到一个安然抚养她长大的归宿，可他呢？

　　原本以为，脱离了天界的争斗，便是吾心安处。

　　可如今才陡然发现，天地之大，分明还有这般多的生灵在受苦。他怎忍心，他怎心安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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