陵华烬_月上谷谷主夫人

　　你是一只攒满功德即将飞升成仙的兔儿妖，你正掰着手指头数着从人间飞升上天界的时候，忽然捡到了一条受伤的龙。

　　你自从感天地灵气而化生以来，一直都是单打独斗，孤身一人行好事攒功德的，没人教过你六界物种图鉴，你不知道龙长什么样也不知道世界上到底有多少条龙。但是你看到第一眼，你就无端地打心眼里认定，眼前这个银光闪闪的，生得十分好看的，却又虚弱倒在地上的，是一条龙。

　　你并不知道他受了什么伤，但是好在，他虽然受了伤，神智却隐约有残留。你费了好大的劲把这条银龙搬到你住的小小草屋里，拿着你用过的草药小心翼翼替他擦拭伤口，嘀咕道：“委屈你了，那么大一条龙，却只能暂时困在我这个小小的茅草屋里。”

　　这座草屋对你来说足够大了，可是他是龙，恐怕这草屋连他的龙尾巴都不太能容纳得下。

　　

　　小银龙的龙须轻轻动了动。

　　虽然眼睛还紧紧闭着，但你当时正在替他擦洗脸上的血污。你瞧见，他的眼睛似乎颤了颤。

　　下一刻，龙气裹住这座小草屋，小银龙在龙气中，将身形缩了又缩，最终将将好，能让自己被这屋里的小床给容纳住。

　　你愣了愣，看向小龙，小龙仍然蜷在床上，双目紧闭。

　　可你却抿嘴一笑，觉得这个小龙好有意思。

　　

　　小龙受到的损耗有点大，所以还不能完全醒来，你不知道小龙的来历，但他偶尔会呢喃出几句草药的名字，你就按照他报出来的草药，去山上采摘，去替他做药。敷在龙鳞上，触目惊心的伤口终于慢慢退了下去。

　　那天，晦暗了几日的夜光也终于变得晴朗，月色正好，你费劲抱着小龙走到庭院中，想让他感受一下这座山的气息，望一望这清爽的夜色。

　　这可是你自小长大的地方，氤氲的气息，都和你有关。

　　就着月光，虽然小龙似乎仍然没醒，但是月光将小龙的模样，给映照得分外夺人心魄。

　　

　　你将小龙抱在怀里。一只手无意识地摸着他的尾巴，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触上小龙的面庞。如今伤口悉数痊愈，你终于有心情好好地看一看他的脸。

　　你发现小龙长得可真好看，也不知如果他能化形，又会是如何郎艳独绝。

　　之所以笃定是“他”，而不是“她”。是因为你发现，有时候你近距离为他上药的时候，小龙迷迷糊糊中，会脸红。

　　可真是一条害羞的小龙。

　　你抿着嘴笑，脸颊不期然也通红一片。

　　

　　你能听到自己的心跳，在你的胸膛里咚咚作响。好像快要跳出来一般。你有点小鹿乱撞，有点不知所措，为了避开自己心里的窘迫，你转而将你的注意力，全都放在你的指尖上。

　　以及透过你的指尖，所触摸到的小龙的面庞。

　　他的龙角，他的眉眼，他的龙须。当你触到他的唇时，忽然，他的尾巴动了动。

　　你不知这是他醒来的征兆。你生怕小龙会因此而身体失衡，而从你的怀中掉下去，所以你那只手赶紧用力朝着龙尾巴一攥。

　　你以为你给了他一个支点。可那毕竟是龙尾。

　　起初的指尖还停留在他的唇上。

　　倏尔朗月清风，唇上的冰凉传到你的指尖，庭中的合欢骤然怒放，你瞧见他睁开了眼。

　　眉目清亮，可堪入画。

　　

　　你尚未反应过来，眼前的眉眼已经化成了人的眉目，顷刻便已天旋地转。

　　本该是在你怀里的小龙，而你眼睁睁地看着，他化成了人形，颠倒了天地。转瞬便将你抱在了怀里。

　　而你的手却仍保留着刚才的动作，徘徊在他唇畔，失神之间，踟蹰不去。他下意识想要说话，可嘴唇才刚一动，便碰巧含住了你的指尖。

　　忽然微湿。

　　初初化形，这人面容上还留有龙族与生俱来的杀伐之气，甚是威严，极好地衬出了他凌厉的轮廓。

　　可所有足以睥睨天下的气势，却都化解在了方才那无意识的一含里。

　　

　　他手足无措便要为方才的唐突道歉，可才偏过头避开你的指尖，就发现他仍无意识抱着你。于是他愈发窘迫。想要松手，将你扶在地上站好，但因你还无意攥着他的龙尾——因为你攥得用力，他在化为人形时，旁的地方都化了，独有龙尾被你桎梏住，仍完完全全地被你驰骋在手中，收拢不得。

　　龙尾啊……

　　你不知道龙尾有什么意味，可你却瞧见，他本是困窘的眼神，却在乜斜望向自己的龙尾之后，陡然连眼尾也泛上了桃花红。

　　

　　你的心跳已经快得要蹦出胸膛了。但你同这么好看一条美男龙离得那么近……

　　屏住呼吸，似乎能听见他的气息拥到你面前，钻进你发丝，缭绕在你耳垂。

　　你突然福至心灵，恶从心头起，指尖陡然从他唇上移开，却仍伴着他唇齿的些许温凉气息，你移向他眼尾那抹红。

　　他本该是威严的，带着一种神祇的高贵和不可侵犯，可只有你能瞧见，当你冰凉的指尖触向他眼尾时，他的喉结动了动，连他那仍被你攥在手上的龙尾，都骤然急促地呼吸起来。

　　而你言笑晏晏地开口，先发制人道：“郎君，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。都说救命之恩该以身相许，你怎么迟迟不肯说话？”

　　“还是说……”你拉长了语调，眼波流转，恶人先告状，得意洋洋道，“郎君见本兔儿妖生得貌美，一见钟了情，心中有鬼，所以不敢抢先开口了？”

　　

　　你羞于率先说出自己的一见钟情，所以你便先粗暴地给他反扣上个一见钟情的名头。正在因此而得意时，却见那人，面容似乎有几分意乱情迷，可眼神却是清亮的。

　　猛然间，你突然生出了一种，自己被他算计了的荒谬感觉。

　　这感觉很奇怪，你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哪一步开始，成了他的掌中之兔。可你很笃定，你就是被他给算计了去。

　　你正糊涂时，他却笑了，笑得运筹帷幄，笑得摄人心魄。他这回终于将你给放了下来，你离开了他怀抱，心里正陡然一空，却见他作揖笑道：“这个救命之恩么，小神自然会记着。可是，明儿便是下界散仙飞升上天庭之日了，姑娘还是先做好飞升准备罢。”

　　

　　你见他没接上你的话，当即便急了，你嚷道：“怎么，你是想赖账吗？”

　　他虽然摇头，可你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几分狡黠，几分腹黑，却听他笑：“非也非也。姑娘要准备飞升，小神也要为姑娘的飞升做准备啊。”

　　话虽然说得挺好听，但你就是觉得他是在顾左右而言他，他就是想赖账。所以，在他告辞离去，说日后有缘再相聚的时候，你恶狠狠地朝他嚷道：“你等着！等明天我飞升上了天界，我一定要去天帝面前，狠狠给你告上一状！”

　　他离去的步伐停顿了那么一瞬，转身朝你笑道：“既然如此，那本……那小神随时恭候。”

　　言毕，在你手中留下一片龙鳞，说是他日用来兑换恩情的信物——诚然，你也可以把它当做告状的证物，而你不知道，他的用意是后者——便告罪离去了。

　　

　　他虽离去，可周遭似乎都漂浮着一种独属于他的香气。

　　你怅然若失，可你面上却不肯认输，凶神恶煞地攥着那龙鳞，就像在攥着他的命门一样，你打算，等你位列仙班了，一定要寻个好说辞，向天上那位帝王，控诉这个好看家伙的忘恩负义！

　　

　　不过话说回来，他虽忘恩负义，可他却预料得再准确不过。第二天，确确实实就轮到了你飞升的日子。

　　你跟着典礼官战战兢兢地朝九霄云殿走，一路上有些忐忑，昨日说好要状告那个家伙的想法，早在今日看见天界恢弘时，就已经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。

　　一众仙人位列两排，你在他们的视线中，走到大殿的最中央。

　　你有点胆怯，不敢抬头去看高台上的天帝。

　　可那天帝却率先开口：“本座听闻，你飞升之前，立志要来找本座控告，曰是有一龙族，身负忘恩负义之罪。不知你要控告的，是何人啊？”

　　众目睽睽。高高在上的天帝陛下都问了，你自然也得硬着头皮答。

　　他的声音有点熟悉，但是你太紧张，所以你没反应过来。反而你还在暗自庆幸，还好你将信物给带上来了。

　　

　　所以你不假思索便将那个龙鳞用双手捧着，高高举起，同时一气呵成道：“陛下，我对这龙鳞的主人有救命之恩。依照常理，救命之恩，该以身相许，陛下您说，对也不对？”

　　早在你捧起龙鳞时，两列的仙人便已认出了这是谁人的龙鳞。皆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。

　　等你说完，大殿寂静了半晌，才有一个仙人，失声喊道：“这不是陛下的逆鳞么！”

　　

　　什么？！

　　这是一个始料未及的答案。

　　你失神又惊诧地抬起头，看向高座之上的那个人。

　　云雾散开，你刚好看清他的脸。

　　而他温润朝你笑着，一字一顿道：“你说得果然不错。救命之恩，确乎是该以身相许。”

—完—